这所纽约郊区的医院是一幢高大的水泥建筑，铸铁大门外停着几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，车牌都被卸下来。一条青灰砖铺就的道路横跨门厅前的院落，道路两旁的草坪修剪得十分整齐，却被几名警卫踩出了杂乱的脚印，门前的台阶上也站满了扛着mg24、身穿防弹衣的卫兵。见默寒走近，其中一人从台阶上走下，举枪瞄准。默寒掏出一张名片，快步递上前，在他耳旁低语道：“长龙学院董事默寒求见。”
警卫摘下黑墨镜，瞥了默寒一眼，随手夺过那张名片，看也不看就撕得粉碎。“博士今天不见客！”他粗声粗气地说，“快滚开！”
“好吧！”默寒耸了耸肩，“不过您看，我的右臂受了重伤，大概是粉碎性骨折。假如我以病人的身份去见博士，像他那么仁慈的人肯定会乐意为我治疗，您说是吧？您说……啊……”
“你他妈再多说一个字，我就轰开你的天灵盖！”黑墨镜把枪管在默寒的额头上敲打，恶狠狠地吼道。
“呃……我本无意冒犯您，但您却以粗鄙之语对我横加指责，这使我很伤心，亲爱的先生，我实在是……”
默寒头上爆出一声巨响，一梭子子弹从枪管里倾泻而出，一股脑钻进默寒的脑袋里，炸开了他的头盖骨。脑浆飞溅，血肉横飞，半个脑袋被弹雨削走，仅剩的一颗黑眼珠呆滞地望着湛蓝的青空。
门口的几名警卫一阵骚动，其中一个怒气冲冲地大步上前，一脚踹在黑墨镜的屁股上，大吼道：“你他妈疯了吗？这儿可不是海军陆战队！雇咱看门可不是让咱把访客都崩掉！刚才要是被人看见，咱就全完了！”
黑墨镜把枪撂下，在默寒的尸体上狠狠踹了一脚，骂道：“这小子不长脑子，该给他个教训！大哥，别担心，博士神通广大你也清楚，就算咱现在到时代广场扫射一通，也没有法官敢判咱的刑！”他一面嚷，一面瞥了一眼那死尸，吼声戛然而止，黝黑的脸孔瞬间煞白，双腿一软，颤巍巍地跪了下去。
默寒破碎的颅骨中，几簇发丝般细长的紫色线虫正蜿蜒而出，在飞溅出的血肉中游弋。随着线虫的蠕动，血肉与碎骨逐渐凝成黏稠的网状组织，被线虫拉回破碎的头颅。皮肤在新生的肌肉上蔓延，果冻般的晶状体从眼眶中溢出。默寒的身体忽然一阵颤动，随即缓缓地站起身来。
他将浸透鲜血、粘满尘土的大衣扔在一旁，顺便活动了一下筋骨，随即打开了脚边的公文包。那几个警卫面如死灰，哆哆嗦嗦地把子弹上了膛，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默寒。默寒在公文包里翻了翻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，微笑着在警卫眼前挥了挥。
“先生，首先我想感谢您。几分钟前，我还在考虑是发动‘虫’的力量治好我的臂伤，还是等肌体慢慢自愈。多亏了您扣动扳机，才让我免去了这烦恼。不过就算伤口会痊愈，那刻骨铭心的痛苦也会凝固在记忆的深处，长久不去。所以，即使我幸而未死，你们也已犯了杀戮无辜之罪，而只要帮我办一件事，就可以赎罪，如何？”
默寒上前，把那信封塞到了警卫的侧兜里。那警卫战战兢兢地退了几步，握紧了枪柄。
“不，我的朋友，冷静一点。”默寒摇头，“你要把这封信交给博士，告诉他‘黑玫瑰的骑士’想马上见他，懂么？”
警卫放下枪，倒退了两步，慢慢点了点头，随后转头冲进了医院的正门。
默寒走在圣加百列医院地下的走廊中。瓷砖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映出惨白的光，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。推开走廊尽头的大门，他走进了加百列博士的办公室。屋子中央的高背椅中，坐着一位矮小而秃顶的老者。他身前的办公桌上，放着那只信封，撕开的封口旁是一枝黑玫瑰。
那玫瑰似乎是被烈火烧成的浓黑的灰烬，又或是被硫酸侵蚀过后留下的碳块，而被聚集或雕刻成玫瑰的形态。它有着矿物般的质感，在灯光下反射出点点荧光。
看到默寒进来，老人连忙堆起笑容，一路小跑到他身边，抓住默寒的手使劲地摇。
“啊呀，想不到是您大驾光临，没有亲自迎接真是失礼！那些警卫真是不知好歹，把他们处理掉后我马上换一批新人！”
默寒拿起了桌上的黑玫瑰，在手中把玩着，许久才慢慢吐出几个字：“你是不是不想见我？”
“您在说什么，先生？”博士满脸堆笑。
“你害怕了。你原本拒绝见我，或许是出于恐惧，或者是明哲保身，毕竟与黑玫瑰骑士团的贸易往来假如被十字党知道，你也自身难保。所以你就向十字党告发我，想把我撵出纽约，至少要拖延一下见面的时间，但你也不敢说出黑玫瑰的事，因为这样他们会怀疑到你，所以我猜你想旁敲侧击地暗示他们，让他们以为我犯了什么事，逃到纽约来避难，把我关几天，最后赶走了事。可你没想到他们只是派了个低级卫兵，在扳指上套了个高级专员的壳就来审问我，我随便演了场戏就把我放了。博士，看来他们并不很喜欢你啊。”
默寒探过办公桌，博士不由缩了缩身子。
“如果我猜得没错，你一定向十字党申请过庇护，可惜被拒绝了。所以离开纽约，尽量避开我们。”
“怎，怎么可能……”
“那么请问为什么原本挂在对面墙上，拍出一千万美元高价的《伊尔卡的少女》不见了，而换成了一幅赝品？我猜，它此时要不然在你的银行保险柜里，要不然正在飞机上横渡大西洋。你打算把它运到哪里？梵蒂冈还是伦敦？罗马教廷还是圣公会承诺庇护你了么？
“可你为什么让你的手下放我进来？尽力攻击的话，你的火力消灭一打魔裔也不在话下。即使我有‘虫之力’加持也抵不过万弹齐发。那么，你到底在害怕什么？难道是……这个？”
默寒抄起黑玫瑰，在博士面前挥舞着。博士猛地从椅子上跳下，后退了几步，握紧了胸前的锡制十字架，哀嚎着：“看在上帝的面上，把那魔鬼的花朵拿开！”
“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规矩。”默寒放下黑玫瑰，冷冷地说，“每个收到黑玫瑰的人，必须在七天之内把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归还骑士团，否则七天之后他就会不留痕迹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。博士，从骑士团在勃艮蒂公国建立起几百年来，我们从未食言过，也没有任何一个收到黑玫瑰的人在一周之后仍能苟活。”
“先生，我请求你……”博士虚弱的嘟囔着。
“别担心，我们不会杀你。你虽对黑玫瑰骑士不敬，但你并没有偷窃，也没有侮辱我们的人格。不过，请你明白，即使你逃到世界尽头，只要我们有意，也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。”默寒叹了口气，把黑玫瑰抛向空中，它周遭霎时燃起了一簇紫罗兰似的火焰，在落地前就化为了一缕轻烟。
“走吧，去验货。”不等博士回过神来，默寒就大步走出了办公室。
沉重的铁门吱呀作响，二人走进了一间陈旧的手术室。墙壁上大片瓷砖已经剥落，渗入了褪不去的殷红血迹。锈迹斑斑的手术台上，被蟒蛇般粗大的铁链拴住的，是一具裹着束缚衣的娇小身躯。博士上前，从腰间掏出一大串钥匙，将层层束缚一一解开，把他领到默寒身边。
那是一位俊秀的少年，年龄在十三岁上下。乌黑的鬈发之下，猩红的瞳孔映出无影灯的微光。那眉眼的轮廓与大理石的希腊众神一般凌厉，鼻翼与双唇则如东方的瓷像般小巧精致，身躯如同牧童大卫一般纤瘦而优美。他披着一张破旧的毛毯，浑身颤抖着，用湿润的双眼盯着默寒。
“他是我们一个月前在缅甸的贫民窟里发现的。当时我们驻当地的魔裔发现他倒在阴沟旁的草窠里，几只野狗已经把他的躯体咬去了一半，剩下的部分也已腐烂。等到魔裔走近，啃食他血肉的狗突然化成了黏稠的血水，飞到他的躯体上。他用露出白骨的双腿支撑着缓缓站起，腐烂的皮肤与肌肉中，钻出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，但未落到地面就溶化成黏浆凝固在躯体上。短短几秒内，一具腐烂的残尸就长成了一位翩翩少年。他迈过血与残肢的浅潭，径直向我们的魔裔走来。
“当时魔裔也吓得不轻，但发现少年对他并没有敌意时，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试验材料，随后就把他带到了我们在缅甸的吗啡加工厂。可惜我们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关于他来历的确切信息，因为他不会说话，智商大概是4岁儿童的水平，而且没有长期记忆的能力。不过仅是身体也足够珍贵了，我们发现他并不遵循普通魔裔的死亡条件（大脑和心脏被破坏），即使被剁成一摊肉酱，他也能够在三十秒钟内完全恢复。当时公司的所有魔裔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，所以就有人建议把他卖给十字党，让专业魔裔学者去研究，条件是共享研究成果。一周前他就被运到了纽约‘圣加百列医院’的地下室里，就等着通知十字党这神奇的少年，并进行贸易、科研谈判了。可是几天前你们黑玫瑰骑士团的一位高级干部突然打电话给我，要求高价收购他，并让我们对十字党保密，因此我们就照办了。现在，就让我们谈谈价钱吧。”
“别急，博士，我要检验一下他是否有你说的那样神奇。”默寒从胸袋里抽出一把蝴蝶刀，顺手甩开，随即把泛着寒气的刀刃深深没入自己的小臂，用力在肌肉与骨骼间割出深深的伤口，一股股血液和一簇簇线虫从创口喷涌而出，泥浆一般倾倒在地上。他脸色平静，只是眼角有一丝抽搐，他慢慢把手伸入创口，从身体里拿出一块灰色的条形金属，随后深呼吸，让伤口慢慢合拢。
那是一把灰色的短剑，剑刃已经缺钝，雕刻的纹章也已磨损。一层暗红的铁锈吸收了粘稠的鲜血，像海绵般膨胀了起来，覆盖在剑柄上，遮住了希腊语的铭文，只露出几个錾金的字母隐隐发光。默寒大步上前，将剑刃没入少年的胸膛。少年仍保持着伫立的姿态，只轻轻打了个嗝，吐出一口浓黑的鲜血。默寒随即挥动蝴蝶刀，将少年的右臂齐根斩断，血从动脉中喷泉般涌出。
博士惊讶地张大了嘴，只见血流汩汩涌出，浸没了整片地板，少年的右臂却没有任何复原的迹象。默寒盯着手腕上的翡达百丽，数着时间。一分钟后，他拔出短剑，放回自己的小臂中。这时，地上的血液开始凝固，砍下的右臂慢慢熔化，血肉结成了一股黏浆，从空中回溯到肩头的断面上，重新凝结、分化出骨骼、肌肉和皮肤。三十秒内，右臂已恢复如初。
“啊......请原谅我，先生，不过我实在不清楚您那把剑是怎样做到的，我们对他用了已知的所有魔法，但丝毫不能影响他的恢复速度。”博士满头大汗。
“那是当然，普通人类了解的魔法终究没有魔裔多啊。”默寒掏出手机点了几下，“我已经通知我们的会计，几分钟后600万美元就会汇入你们在瑞士银行的帐户。现在请你给这孩子穿上合体的衣服，把他带到一层。我先在上面等候，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接我们。希望您能确保回机场的路上十字党不会再来捣乱。”
默寒把沾满鲜血的黑色风衣放进皮箱，换上了一件紫色冲锋衣。他弯腰提起箱子，在男孩的鬈发上揉了揉，又轻轻捏了捏小脸蛋。男孩睁大眼睛，目送他向手术室门口走去。他在门边驻足，回头望去，嘴角的笑意褪去，眼神深邃而忧郁。
“博士，我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做生意，希望你不要四处传扬。但我要奉劝您，不要插手魔法事务了，尽早收手吧，因为不久之后，战争就要开始了。”
“战争？”
“没错，那是魔裔的战争，代理人的战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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